女儿升入初二那天的傍晚,霞光透过纱窗,在餐桌铺下一层柔暖的光晕。她坐在对面,乌黑的头发垂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,夹菜的动作很轻,像怕惊扰了空气。不知何时起,那个从前追着我叽叽喳喳讲学校趣事的小姑娘,仿似变成了阳台上半掩的窗,风能进来,却再也看不清里面的光。我扒着碗里的饭,米粒在舌尖变得寡淡,心里空落落的,终究没敢多问一句。
两周后的周末清晨,我在阳台打理藤蔓,那些垂落的绿丝早已缠满栏杆,指尖刚触到一截枯尖,就看见女儿抱着脏衣服走向卫生间,嘴里小声嘟囔:“这绿萝长得真乱。”我笑着把剪刀递过去:“那你来修修?”
她犹豫了几秒,指腹触到翠绿叶片的瞬间,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,像怕被风吹走:“我们班同学说我刘海丑。”我没转头,继续整理着杂乱的枝叶,语气尽量平淡:“那你自己觉得呢?”她握着剪刀,一下一下剪着过长的藤蔓,好一会儿才低声说:“其实我挺喜欢的,就是怕他们笑。”话音未落,她已把剪好的枝条在栏杆上摆成小小的摇篮,可那些她没说透的心事,却像剪不断的藤蔓,悄悄缠绕在我心头。
期中考试前一周,夜色已深。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,忽然瞥见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,便悄悄推开门。她正对着手机屏幕偷偷笑,屏幕里是她喜欢的偶像演唱会。积压的焦虑涌上来,不由地拔高声音询问着她,她被吓了一跳,猛地将手机狠狠扣在床头,眼眶瞬间红了:“我复习了一下午,压力大不能放松吗?你只关心分数!”说完,她一把将我推出门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房门。那扇门像一堵厚厚的墙,隔绝了我焦灼的担忧,也隔绝了她满心的委屈。我站在门外,愧疚像潮水般袭上心头。
第二天早起,我在女儿的书桌角放了杯热牛奶和写着歉意的便签条。晚饭后,她主动拿起数学卷子来到我身边,轻声询问着能否给她讲讲解题思路。我压下心头的暖意,耐心地和她分析着题型,看着她渐渐舒展开的眉峰,仿佛看见了阳台上被微风拂过的绿萝叶,正悄悄摇曳着欢喜。
从那以后,她吐槽数学老师的课听起来像“天书”,我便把错题本默默摆好,陪着她一道一道分析;她嫌弃校服样式老气,我就翻出自己曾经的毕业照,看着她指着照片里青涩的我,偷偷绽放笑颜。时光悄悄辗转,阳台的绿萝藤蔓也悄悄爬得更远,叶片上的水珠映着我们两个并肩的身影,我知道,那个在青春里有些迷失的小女孩,正在慢慢找到自己的定位。
有一天,我又在阳台打理绿萝,指尖抚过那些愈发繁茂的枝叶,忽然看见女儿走过来,递来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。我展开一看,上面写着:“成长是把哭声调成静音,你却把我的静音键换成了轻响。”我握着纸条,眼眶微微发烫,笑着从抽屉里拿出满天星种子,撒在绿萝的花盆里。如今,绿萝的藤蔓间已钻出星星点点的白,像极了月亮透过纱窗洒进的碎光,柔和而宁静。
这一年,我没能彻底驱散女儿青春期的迷茫与叛逆,却学会了“不追问”的智慧。我可以在她关上房门时,为她留下一道随时能推开的缝隙;在她沉默不语时,递上一杯始终温热的牛奶;在她愿意分享时,放下手里所有的事,认真倾听每一句话。就像那盆绿萝,无需刻意修剪,只要给足充足的阳光、耐心的等待和足够的空间,它自会顺着栏杆舒展绿意。
上周,她剪下几朵开得正盛的满天星,插进了我的笔筒。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小白花,我忽然明白,女儿的青春期从来不是一场需要解决的难题,而是需要我陪着她,在情绪的褶皱里慢慢摸索,在成长的迷茫中轻轻熨烫,让她慢慢活出自己的形状。而我最大的收获,是借着她的青春,重新走了一次成长的路,也明白了陪伴是最好的答案,我需要的是静静等待,等着她的青春繁花满地,也等着我们的亲子时光,温暖绵长。(刘畅)
